马赫穆德?耶鲁瓦西向可汗详细地禀报了穆哈穆德国王接见他的经过,讲述了宫廷大臣夜访行宫以及要在宫中夜谈等情形。边说着,他边把国王赐给的那枚硕大的珍珠小心翼翼地递放在成吉思汗宽大结实的手掌上。此外,还将花拉子模国王谈话内容一五一十地说给可汗听。
马赫穆德?耶耶鲁瓦西虽未抬头,却时时刻刻感到眼前这位威武的可汗一直在凝视着他,像是在更深度地打量着这位使臣内心深处隐藏的秘密似的。瓦西虽未抬头,却感到这位威武的可汗一直在凝视着他,像是在更深度地窥视这位使者的内心深处隐藏秘密似的。
“这就是你打探到的情况吗?”
“如鄙人有所遗忘,可汗海涵我这无能之辈。”
这时可汗的嗓音丝丝作响,听得清清楚楚的。可以由此判断,可汗对他的出使感到很满意。他用他那有力度的大手拍了拍马赫穆德?耶鲁瓦西的肩膀,说道:
“你是个机灵的穆斯林。马赫穆德。你刚才说我的大军就像夜幕里的一缕青烟,这话说得好,很中听。暂且让这位国王就这样想去吧。今晚上你们三人来我这儿一起吃饭。”
使臣们告辞,从金帐里退出离开。可汗从座位上站立起来。他身材高大,有些驼背,穿着一件黑色粗布长袍,长袍腰间系着一条宽边的金色腰带,脚上穿着一双白色廘皮缓慢地迈着内八字步伐踱步。走到金帐门坎,掀开门帘,端详着这三个头戴缠头布、身穿花色面料袍子的使臣们坐上风尘仆仆、一身汗水的马儿离开的背影。
“‘天意吉日’即将临近。‘祥月时辰’一到,我将开拔。”
六、出征前夕,成吉思汗宣布恰和泰为继承人,引发长子、次子等人不满
成吉思汗既不喜欢中原人娇生惯养的那种冒着烟雾的火炕,也不钟爱穆斯林商人们喜爱睡在毛茸茸软弱被窝里。可汗天生就喜欢在肋把骨下那坚硬的土坑上,感觉实在。中原的仆人知道他的这个习性,于是便在地毯上将质地上乘的双层厚毡布铺在毯子上,给他铺床。
往常在这时候,他早已入睡。最近一段时间以来,他常做梦。他让萨满大师或他的国师契丹圣人耶律楚才过来给他解梦。他并不完全相信梦里揭示的有些预兆,总是坚持己见,按照自己的想法行事。今早拂晓,他一醒来,他就披着暖和的貂皮大衣,他即将率领十万兵马出征,该如何在征战中有效地供给庞大军队粮草问题以及留守在蒙古本土他那五百妃子及男女奴婢等人的生活用度等问题总是在他脑海里萦绕翻滚。在他脑海里还浮现出此前特意派往即将与之开战的诸国的众多密探报送上来的各种情报,想起了他那几个相互嫉妒、相互不和几个公子哥,也想到了自己一直以来隐隐作痛的腿和关节,甚至还想到了死等问题.....
可汗睁开从不眨眼的那双眼,那双没有眉毛的眼睛盯住一处出神地看呐。他盯着金帐内大帷布露出的缝隙看。金帐天窗一角蓝蓝天空顿时映入眼帘,亮晶晶的星星渐渐隐去。金帐外值更诺呼尔来回走动的身影时隐时现。
近来,一个想法像块沉重石头总浮现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让他不得安宁。西征前夕,跟平常一样,他那年老发福的老伴儿—孛儿帖和他在一起,有一次,她跟他说了几句分量很重的话儿,真让他难以释怀。她说:
“可汗!”她低头跪拜在地上,喘着气儿说道,“你就要领兵出征了,翻山越岭,跋涉荒漠,去陌生的别国去打征战,与别的部族进行可怕的战争。可你想过没有,敌人射发的利剑有可能打穿你那强悍的心脏,有可能异族兵勇会用长剑击碎你头戴的铁质头盔的。因而发生无可挽回的严重后果(她想到了死,但没敢说出口),在人间只会留下一个神圣的英名。在这种情况下,你该让你四子当中由哪个儿子来做你的接班人以及天下万国主宰呢?请你再三考虑,在计日可待的出征前,昭告天下,免得日后在这几个公子当中发生内讧,为夺王权于亲骨肉不顾,相互残杀。”
在这之前,没人敢在他面前哪怕是以暗示的方式说“你已经老了”或者“你剩余的日子屈指可数”等诸如此类话语。人们总是惯于用伟大、无可替代以及没有他这世界将末日到来等华丽词语来取悦他。只有孛儿帖,只有这个年老且忠实的老伴她敢于谈到他的死......
他真的苍老了,呈现一副老态龙钟的模样了?没有。他还年轻着呢。他还要让那些躲在暗处的在心里一直嫉妒他的人看看,他还可以轻松地一跃就可以跳到光溜的马背上去,还可以骑马奔跑当中用长矛猎杀野猪,甚至还没等暗黑者动手,就用自己那双钳子般有力的大手扼住咽喉,将其置于死地。谁敢说他年迈体弱,他必将受到最严厉的惩处......
毕竟,贤淑聪慧且有胆识的孛儿帖说到了要害之处,她言之有理,该是好好想想王位接班人的问题了。然而这四子中有谁最适合当继承人呢?长子术赤,年已四十,他生性桀骜不驯,执拗任性。他最希望父王死去。也许,他想从父王手中接过汗国执掌大权,将其送进专为遭老头们起居的一顶营帐里去度过余生。他准备将长子打发到汗帝国边远一隅任职,给个虚高的名分,远离汗帝国权力中心,与此同时,在他身边安插秘密亲信看着他,将其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随时禀报给可汗......
次子恰哈泰与其长兄有隔阂,彼此不和。他期盼长子比盼望父王早死的愿望愈加强烈。他们两人相互争斗、彼此恩仇,反倒对可汗尚构不成什么威胁。三子窝合台倒是个可考虑的人选,他性情温顺、无忧无虑、慷慨好客,喜好饮宴、带着猎隼围猎、善骑,他不会给父王挖坑陷害之。四子托雷性情跟三子差不多。他俩喜好饮宴。对王室中争权夺利之事儿不那么热衷。
在即将出征开拔前,成吉思汗宣布了三子窝合台为蒙古国汗位继承人这一重大决定。圣旨昭示后,引发了长子、次子两人的极度不满,使他不得不时时处处谨小慎微,更加小心,以备预防诸如半夜三更突然不知从何处飞来的毒箭射杀或者在金帐门帘处用长矛暗杀或者对他本人暗中实施的暗算等意外......
从此以后,心中蒙受巨大委屈的长子术赤总是被派到遥远的疆域,统领他管辖的‘土门’兵马,每次征战,他的‘土门’总是处在大军前卫部队之列。他总想出人头地,建功立业,赢得士兵们的爱戴。他正处在精力旺盛,正当年的年龄......年轻真好哇。
可汗辗转反侧,夜不能寐,一想起老伴孛儿帖说过的那一席话儿,他就会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死这件事儿。他还想起了草原上那一座座高高的山峦,那是那些长着弯角、步履轻盈的羚羊们出没的家园,在那高高的天空上雄鹰们总是展翅飞翔,缓慢地盘旋在上.....在那些山岗下,一代又一代伟大勇士们长眠于此。从古至今,即使最强盛的部族酋长们也不免于一死。他是这些酋长中最强盛的一代汗王。有谁能与他比高低,迄今为止无人敢比。唯有他才能征服这么广袤的领土。人为何要死?听说,有一些医术高深药师、术士以及占卜等人掌握了点石成金的秘籍。他们还能用秘方配制可返老还童的玉液,采用九十九种药用草本植物熬制能使人长生不老延年益寿的一种神药......
他—铁木真从前不也是一个普通的诺呼尔,曾是脖子上夹带着木枷锁的一个奴隶,到后来在蒙古‘忽里勒台’(蒙古语,意即代表大会)上作为‘苍天下凡’推举为成吉思汗的吗?既然苍天是永生不灭的,他作为‘苍天下凡’理应如此。着耶律楚才国师立刻起草一份措辞严厉的安民告示,从明日起遣派急使发往蒙古汗国各地昭示天下,要各地凡有高超医术的博学奇才,包括中原的道士、西藏巫师、阿尔泰萨满等地迅速上路,赶往至可汗金帐大本营献计,须随身携带自制的养精补气、返老还童以及长生不老等神药秘方,不得有误。蒙古可汗对这些神奇药物的博学奇才者将给予重赏,重赏的赏金比以往历朝历代帝王将相给予的还要大......
想到这些,他翻来覆去,久久不能入睡,就这样折腾了很久,最后才勉强有些睡意了。就在这时,他忽然感到脚上的大拇指有隐隐约约的一阵疼感。拇指像是被什么东西掐了一下。他知道这是游牧民当中惯用的一种暗示手法。可汗抬起头来看了看周围,漆黑的夜色中什么也没看清楚。他至死也忘不了这个暗号,他年轻时就曾这样掐过他那心爱的未婚妻孛儿帖的脚趾甲,那时她轻盈活泼,活像草原上活蹦乱跳的一只跳鼠。那时候,一家人都在孛儿帖她那严厉的父亲戴瑟钦毡屋里睡在一起。地上铺着毡毯,上面再铺上铺盖,毡屋内漆黑一团。
这会儿谁会蹲在他的脚边上呢?他是谁呢?
他轻手轻脚地伸出了一只手去抚摸,掌心上摸到的是一件女人薄丝绸上衣一角,她双肩消瘦,头上梳着别样的发式,她是谁?他将她朝自己这边引了过来,这时她结结巴巴地用不太熟练的蒙古语低声对他说:
“你那‘霍苏勒图’(蒙古语,意即意中人),你心爱人,忽兰哈敦,想不开要寻死。你是不是要去一趟......或许你该去安慰一下什么的......你是太阳,‘霍苏勒图’就是月亮......”
他是来自中原一代的女仆,在被称之为“霍苏勒图”忽兰年轻妃子哈敦那儿服侍的女奴。她是像猫一样无声无息地钻进大帐里来的。显然这是忽兰妃子使的一计谋,是想即刻见到可汗。
可汗遂起身,穿上宽大里为毡布衬里的皮鞋,小心翼翼地向大帐门外走去。他边走,边愈加谨慎,生怕弄出什么动静,吵醒与他并排睡在他一侧的两个儿子窝合台及托雷他们。走到门口,他回过头来,朝他们看了看,便走出门去。
七、妃子忽兰以出走相要挟,欲以谋取私利,暗中挑拨可汗与术赤隔阂
静静地夜色中弥漫着从远处皑皑山峰袭来的阵阵寒意。月亮隐没到浓雾云彩中去。夜空中稀疏的几颗星星仍闪烁着暗淡的光辉。中原女子走在前边给他引路,她身后散发出绽开的茉莉花一股柔和清香气味迎面而来。
这时有两个人影忽地从地上飞跃而起。
“谁?谁在哪儿?”
“‘黑暗的额尔齐斯河’......”中原女子低声回答道。
“‘征服世界’。”值守的士兵应声回答暗号。而后,这两个士兵便散去了。
可汗一边朝一顶白色的蒙古包帐顶走去,边在自己脑海里想啊,这个‘霍苏勒图’今天不知又要耍啥花招出来。往日,当他与诸将谈话结束后,他来到她的帐顶时,她总会每每出新招,变着花样来迎接他,譬如,她会将自己打扮得象中原女子穿着打扮模样,身上或穿着奇异怪装图案的丝绸衣;或哼哼唧唧地呻吟着身上盖着貂皮大衣躺在那儿,称自己病的很重,要他那强壮的手心放在她的心口上才成;或双手抱着头,泪流满面地坐在那儿,痴迷地听着老年蒙古妇人唱起的碧绿的克鲁伦河,辽阔草原上孤独的游牧民等悠扬伤悲的几首蒙古古老的民谣。
中原女仆顺手掀开这顶蒙古包的门帘,让可汗入内。蒙古包内中心空地上有一处火堆,从灌木丛干枯的根茎燃起的火堆里正散发出一股浓烈的清香油脂气味,烟雾袅袅,迅速向头顶上方圆形天窗飘散开去。忽兰哈敦正双手抱膝,坐在毯子上,眯缝着眼睛出神地望着火堆里跳跃闪动的火苗。往日常见的丝质地毯被替换成三条平常的花色毯子。一旁摆放着几个收拾妥当,随时动身以待路上备用的皮质袋子。
可汗走过门坎,停下脚步。他那猫一般闪烁的眼睛里掠过一丝愉悦的光亮。“瞧!她又玩起了新花样!”他心里想着。
忽兰哈敦这时才回过神来,见他来到,赶紧用掌心抹了抹着双眼部位以及描摹的快要到鬓角处的细长的眉毛。她赶紧起身,重又跪拜在地上,遂仰起头部,用双手抱住可汗的双腿。
“英明的、无可替代的、举世无双的可汗!请你海量,饶恕我这个小女人,这也许打扰了你的睡眠,或许打断了你的思绪或者一次重要军事会议。我实在在这儿待不下去了。死亡每时每刻都在威胁着我和我的孩儿的生存,在这四周,每面墙的缝隙都让人不得安神。就让我去吧,我只要身边带着一个忠实的女奴,哪怕是像一个乞丐一样可怜兮兮地离去,到一个偏僻的陌生的草原上流浪也比这强啊。”
“慢!你给我来一碗中原茶水喝。让我坐在你身旁,要你把你害怕的或者谁在迫害你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讲给我听。”
可汗绕着火堆走了一圈,便坐在毯子上。他细心地观察到,原先地上铺着的四条毯子不见了,四面墙壁上挂着的那副绣着花鸟图案的帷幔也不见了。就在这一时刻,这个蒙古包一下子让给他想起了四十多年前当他还是一个极其平常的牧人时住过的那顶里头陈设简陋的蒙古包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究竟发生了什么?
忽兰听这话,将自己蜷曲的缩成一团,用她那狞猫似的凶狠眼睛盯看着可汗。年幼的小儿子库里康依偎在她身旁,他赤身裸体、一身黝黑肤色,头被踢的光溜溜的,除了耳上边特意地留下两根小辫子外,尤其引人注目。忽兰这才压低嗓门、用特制的委婉腔调哭诉道:
“我没啥指望,无依无靠,孤苦伶仃的,父母双亡,几个兄弟中现只有一个亲人活着,职位鄙微,仅仅是谋了个一般诺呼尔职位而已。早先他可不是这样,光手下就有数千个诺呼尔。我这兄弟也快被人害死了。”
“他为啥遭人毒害?”
“说来话长,我们蔑儿乞部落,命真苦啊。我们部落就是败在你那长着一双老虎眼睛、铁面无私、手段残忍的儿子--术赤部下的。听说这个术赤很快就要来这儿的。我还要忍着杀害我父亲以及我们部落的心仇大恨,跟杀人不见血的刽子手见面。我咋那么傻,仍忍气吞声地留在随时可能坍塌并将我碾成粉身碎骨的悬崖边上呢?请可汗高抬贵手,放手吧!卑职所有用的东西已备齐,可随时动身上路。”
“术赤汗他不会来这儿的。他现在伊尔吉斯河畔,正准备出征呢。再说了,本王我还健在,我掌控着大局,这还不够吗?你还要什么庇护?”
“你那个兄弟,贾马勒?阿吉,我想过,准备过段时间让他做我贴身护卫千户第六百户的百户长。明天我就找千户长恰汗谈,让这六百户护卫来负责你以及你的库里康小勇士安全等事宜。在我的庇护下,还有啥可怕的呢?”
忽兰垂下双眼,颤巍巍地低语道:
“你自己也要当心啊,暗箭难防......”
“什么暗箭,你说,那儿的暗箭啊?”可汗将手放在呼兰的肩膀上追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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