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家里的、井上的银子怎么办呢?”孃孃担心地问道。
“钱嘛,带着累赘,不如都存到浚川源银行。那是官府办的,自然牢靠。这沿江下去,重庆、宜昌、汉口都有分号,随路支应也方便。”
“那爹怎么办?”我执拗地问道,与其说是担心父亲的安危,不如说更是把个难题推给孃孃和文舅以抵挡他们的紧逼。
“我说友然,你怎么比我这妇道人家还拖沓,”孃孃不满地责怪道,“你爹已然是被抓的人了,难道你等着和他一块下大狱?你们李家几辈子单传,你爹难道不想留后?你不拿主意,咱们就都死在这儿不成?”
她这三问,我是无言以对,只转过身,不想再被她的目光逼视。另一边,文舅朝着孃孃摆摆手,又清了下嗓子,颇为关心地说道:“友然,你担心你爹这也自然。你是个孝子。可这忠孝节烈都得看时候,对不对?现在你这样就是坐以待毙。”
他顿了顿,把声音放得更是和缓,“你是上洋学堂的,道理自然懂得不少。你想想,若是你爹被抓了,你在这儿等着,那官府来抓人,你是白白地搭进去。若是你爹没被抓,咱们出去避几日,等风头过了,再回来和他团聚就是了。”
我自知如此理论下去,绝是敌不过他们,就执意说要和管家商议,而且即便商议了,也得等有了爹的消息再定去留。
临走时,孃孃满面怨气地扔下话:“我看你和管家鬼鬼祟祟的,定是有事瞒着我。我就算不是你亲娘,好歹也把你养大,到头连个下人都不如。”
“二妹,别说气话,”文舅劝解道,“友然也是一片孝心,担心他爹。”他转过脸来,对着我言道:“友然,你要是非要跟管家商量,那就商量,可是得快。从湖北过来,洋火轮可是几天就到了,等大军一过来,再走可就来不及了。”
那晚管家带来的消息一点不差。此时水电报已是漂流全川,同志军在各地起事。左近荣县也聚了几千人,自流井的几大堂盐商都商量着要出去避祸。听他这么说,心里自是慌乱,远没了在孃孃和文舅面前的坚持。
“要不咱们也去湖北先躲一躲?”我有些不安地问管家,又把文舅的办法和他说了。
管家其实也已六神无主,听了我这转述只是无奈地摇头。他想着再去打听打听,若是爹真的被抓了,那就怕是只有出门避祸这一条路了。
之后几天噩耗频传。水电报此时顺着沱江与釜溪河也传到了自流井。上面所言果然是“赵尔丰先捕蒲、罗,后剿四川。各地同志,速起自保。”
传言如此坐实,可只是一节,那湖北的新军却是一直没见着踪影。自从火轮开通了由宜昌到叙府的川江航线,千里的水路也就是几天之内便到了。可管家出去打听,此时即便是万县也还没看到鄂军的影子,这倒是让人稍放宽心。
有了这点宽心,我的胆子便也更大些,想着还是守在家中等爹回来才是正经。中元过后七八天,孃孃按不住性子,又叫了文舅来催我拿主意。她本就疑惑管家有事只找我而不是她,也就抓住管家不放,把他强拉着来一起商议。
原本只是对我,孃孃和文舅自是没什么顾忌,张口即来。可有了管家在,他虽是下人,毕竟年长,几个人面面相觑,倒是都不说话了。管家两面看看,最后还是第一个开了腔,谨慎地说道:“现下自流井还算太平,还是静观其变为妙。”
还未等文舅接话,孃孃先是急了,提高声调道:“等等等,就知道等。我听说王家好几房都奔下江去了,咱们还等什么。”
管家没直接答她,只是对着我说道:“少爷,老爷现在情形不明,万一要搭救,是花银子还是托门子,都得有人支应。咱们这月的盐运到下面,钱还没收回来,乌井沱还有口井这不出一个月就该见功了,现在一走,就都废了。”
“你们现在还想着挖井,再待着,怕是挖坟都来不及了。”孃孃愤愤地怨道。
文舅吸了吸鼻子,不急不缓地说道:“管家说的这些在常理也是不错。”他见这句公道话引得我们三个都认真听起来,就微微一笑道:”可现如今这是造反、剿匪,也不能按常理来了。这大军一到,玉石俱焚,哪管你挖井收钱的事。”
“少爷,这两天有下江上来的商客,说是看见鄂军都停在了宜昌,等船入川,可蜀通轮在忠县搁浅,一直是下不去。众人都说这也是天意,保全我四川。”管家试着最后的努力。
“那还是不走吧,”我尽可能地提高了声音,希望自己听上去坚决果敢。
文舅点点头,似是认可了这办法,我犹自暗喜,却听着他说:“管家倒是想得周到。这么多银子在外面,井打了几年,废了那就是前功尽弃。不如这样,你受累留在自流井看家。你对李家忠心一片,老爷、太太和少爷那是一定信得过你。”
“可是我看太太和幺妹得躲一躲。历来兵荒马乱的年月,女眷最得小心。友然呢,那也得避一避,毕竟是你们李家的独苗。这不是两全其美?”
“对对对!”孃孃一个劲地点头,瞧那急切,怕是老早就在等这句话了。
要说文舅毕竟和孃孃不同,办法讲得中规中矩,入情入理。管家听了,只觉得棘手,眼睛焦急地盼我说话。
“我也留下!”我坚持道。
“这也是正理,”管家忙着接话道,“万一碰上些事,总得主家有人才是。”
“不妥,不妥,”文舅晃了晃头,“你看,管家要是四出办事,带着你也是不便。可要是把你留在家里,这没个大人怎么使得。这不要说是官兵来了要抓人,万一那革命党、那乱民来了,把你绑了票,讹你们李家几万两银子,再对你有个好歹,怎们办?”
“那我就去教堂里,到洋牧师那儿去躲着。”我说出了最后的坚定。
“嗨,”文舅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以为现在洋人那里就安生了?你没听说这保路除了和朝廷对着闹,就是冲着洋人。同志军现在喊的就是‘推翻满清、废除新政、杀贪官、灭洋人’。这洋人啊,自己躲还来不及呢,你还往那儿跑?”
洋人的教堂会不安全,这事我倒没想着。爹虽然安排周密,如今若是躲进教堂这一条失算了,岂不是满盘皆乱?
“那怎么办?”我有些无奈地问道。
“友然,要不这么着,”文舅似是早已胸有成竹,“咱们多少得准备些衣物细软,就定三日之后启程。要是有你爹的消息,那咱们就留下。要是还没有消息,那你就和你娘、幺妹一道走。
如此定下了跑反,管家也只得跟着准备。两日过去,自是没有爹的消息。眼看着第二天就要启程,午饭后,管家来帮我查看箱笼。
他收拾了一阵,一应都安排妥当,却仍是不走,像是有话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还是没爹的消息?”
他摇摇头,叹道:“只是听说现在成都城下围着的都是同志军,每天都在打枪放炮。”他顿了顿,终于下了决心,说道:“少爷,我心里有点发慌。”
“是担心爹“我问道。
“哎,老爷为人最是仁义。就是赵大帅也看重老爷。虽是一时陷险,末了还该是没事的。我还是担心你们这去湖北,是该还是不该。”
“这两天,幺妹她堂舅为着要出门,要了不少银子。他来找我要,我也不好不给。老爷吩咐,存到教堂的银子不能动,也就只能从井上挤出些。他从幺妹娘那儿又要了不少,都存到了浚川源银行里。”
“这钱还是小事,我最担心的还是少爷您。这么去了,我又不能跟着,心里实在是不放心。可不让您去吧,这万一真的是打起来,留在家里,有个闪失,可又怎么好?”
他如此念叨着,边叹气,边摇头,看来左右也想不出个万全的办法。
“少爷,我有个主意,可是自己不敢做主,也就是说给您听听。”
“您出门在外,最是要用钱的。我想着去教堂,再取出五百两,是宝丰隆的银票,您带在身上,万一需要也好救急。只是这事千万不可让幺妹娘和堂舅知道。”
五百两有多少我这少年人实是不明白,只是觉着是件天大的事。因为身上从未有过如此之巨的数字,倍感兴奋,也顾不上多想,催着管家一起去教堂取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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