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裴辜元那边来了口信,说要留宿太子妃这边,却被她以身子不适为由回绝了。天边黑沉,不见星月,偶然还能听见几只不怕冷的乌鸦扯着嗓子叫。没一会,府外便闹哄哄的,带头的小太监只说是秉笔遇歹人,不慎受了重伤,太子已派人去请太医了。同前世那般,谢谨庭元气大伤,她在此时上前兴许能打动他几分。“桃之,秉笔受了重伤,你将那瓶金疮药拿来。”沈卿欢自顾自的将那件兔绒大氅披在肩上,出言道。那瓶金疮药是旁人送予父亲的,说是西域的奇药,见效极快。倘若这般好物能换得谢谨庭同她一起,也不算亏。桃之小眉头蹩起,迟迟不肯将手中的东西交给她:“可是娘娘,老爷夫人多次嘱咐,若是……”“桃之,听话,待我回来为你带糖吃。”沈卿欢揉了揉桃之的发髻,哄孩子般插科打诨的将她手中的金疮药拿去。桃之还没反应过来,再回头只见门大敞着,沈卿欢早已不见。她慌乱地扯了件小袄套上:“坏了,这药可不能用啊……”谢谨庭住的偏僻,他性情怪异,又不喜被人打搅,皇帝将他派来太子府之时,他便自请住进了西北的院子。发间的兔毛在寒风中飘荡,沈卿欢驾轻就熟地提着一盏灯笼。她踩着厚实的雪,拨开了几根枝子,这才瞧见西北那无人看守的院落。谢谨庭只点了一盏烛火,屋内昏暗得很,沈卿欢扣了扣门,屋里那人像是睡着了一般不应声,她只得道:“谢秉笔不应声,那我进来了。”门敞开的一瞬,沈卿欢不由得瞪大了眼眸。这是她前世从未踏足过的地方,谢谨庭的品味的确不一般,屋内陈列的种种甚至比裴辜元的还要名贵,大都是皇家赏赐,可见谢谨庭多得圣心。也难怪裴辜元早就对他动了杀心,哪有皇子还不如一个太监受宠。沈卿欢的惊异不止于此,她原以为会看到谢谨庭在榻上昏迷的狼狈模样没成想,这分明该在榻上的人,如今正好端端的坐在桌案前。谢谨庭好整以暇的看着她,唇边笑意浅淡:“太子妃夜安。”一阵寒风吹进内室,烛火被吹得忽明忽暗,映得那张脸也跟着明明暗暗。他唇角的笑意凉薄,高挺的鼻与纤长的睫投下淡淡的剪影,却不由得叫人从头凉到了脚。谢谨庭嘴上说着请安的话,眸中的冷意叫她清楚知晓,她今日算是撞破了谢谨庭的计划。沈卿欢毫不怀疑,倘若自己往外泄露一个字,谢谨庭定然会叫她再也说不出话。在谢谨庭阴寒的眸光下,沈卿欢轻咳一声,将掌心摊开:“听闻谢秉笔受了伤,本宫特来……”她想着,既然谢谨庭这阉狗未曾重伤,也不会留下她这盒金疮药。“放案上吧。”谢谨庭并未同她客气。沈卿欢一怔,抿了抿唇依言将那药膏放在他的手边。这药膏虽不能生死人,肉白骨,却能将叫人命悬一线的外伤只好,谢谨庭这阉狗分明什么事都没有,怎能如此暴殄天物。谢谨庭正欲说什么,耳边清润的声音传来:“给这阉狗用当真是暴殄天物。”原本煦暖的堂玉轩似乎瞬间冷了下来。一只飞蛾直直的扑进火炉中,发出滋滋的烧焦声。作者有话说:沈卿欢抖抖:冷冷冷!◎他总想置本宫于死地◎沈卿欢站在他身旁,那只手像是舍不得一般,还未曾缩回来。只是她微微垂着卷翘的长睫,将那双清透的鹿眸半遮,让人不知她到底在想些什么。谢谨庭微微眯起眼眸,他看透许多人,而今竟有些看不懂眼前的女子。她心中分明是不喜他,为何又要一次次来献殷勤,来招惹。若是想要势力,有尚书府与丞相府,沈卿欢哪里至于同他这般。谢谨庭上下打量着沈卿欢,眸色愈发冷然。“而今夜已深,太子妃早些歇息吧,恕咱家送不了娘娘。”谢谨庭微凉的指尖有意无意的触及她的手背,她才像被蛰到一般收回了手。沈卿欢眉头微微蹩了蹩:“秉笔怎的总是要赶人,就当真这般讨厌本宫吗?”讨厌?她又何尝不是讨厌阉人。谢谨庭嘲讽地扯了扯唇角,将那精致的小罐收回掌心:“阉人的屋子是有味道的,娘娘还是早些走吧,免得染上一身阉人味。”沈卿欢微微抿了抿唇,她不喜阉人,太监大都心胸狭隘,阴晴不定,这是人尽皆知的。她更不喜那些迂腐阴冷又木讷的文人味,可她所不喜的这些品质,在谢谨庭身上通通有所体现。她不知晓这世上如何会有足以让她讨厌极的人,谢谨庭生得难得俊美,却嗜血成性又狭隘,这般她前世避之不及之人,而今也要去百般讨好。这同宫里那帮追着他叫干爹的太监,又有什么区别。但她并不能因着这些如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沈卿欢面上是乖巧的淡笑,口中说出的话也带着小女儿的娇俏。“谢秉笔哪里的话,秉笔最是爱干净,本宫这一身胭脂味倒与这堂玉轩格格不入了。”沈卿欢玩笑道,欲将此事轻轻揭过。这话并未掺假,谢谨庭是出了名的爱干净,相传一日换四五件衣裳都不为过。堂玉轩完全颠覆了她所想,对谢谨庭的认知亦是如此。他同别的阉人是不同的,自然也不只是这一方面。谢谨庭不理会她这话:“如今已是子时,太子妃可是在等太子派人来?”他一瞬不瞬的看着沈卿欢,像是要将她彻底看透。倘若沈卿欢今日前来是裴辜元指派,今日便不能善了,哪怕是血溅太子府。沈卿欢脸上还带着得体的淡笑:“是本宫得知此事前来,与太子无关。”谢谨庭唇角的笑意冷下几分。他本就知晓,沈卿欢当年费尽心机嫁进太子府,与裴辜元定当同心,那日对他说出的话全然是试探,两人本就是一丘之貉。“那这般时辰娘娘还不走,是想夜宿我堂玉轩不成?”谢谨庭唇角的讽刺之意不加掩饰。沈卿欢深吸了一口气,脸上的笑意僵住:“秉笔这话是何意?”到底她今日是好心前来为他送药,谢谨庭竟出言如此,她失贞嫁与裴辜元,本就是心头横着的一根刺,这人偏要上前戳她的痛处。“我想着秉笔受了伤,好心来为秉笔送药,秉笔不喜却还要开口羞辱我……”谢谨庭闻言站起了身,他的身量极高,站起的一瞬将她面前微弱的烛光悉数挡住,颀长的身影如同巨兽一般,将她整个人笼罩在黑暗当中。周身的空气好似凝结于此,她竟有些喘不上气。沈卿欢仰头看着他,正欲在说些什么,脖颈瞬间被一指微凉的大手箍住。谢谨庭垂着眸,看着眼前眸中总算带了些慌乱的沈卿欢,唇角勾起一丝笑意:“太子妃太聒噪,咱家今日不想陪你玩了。”自那日见面后,她有恃无恐的再三招惹,而今谢谨庭不想再同这娇滴滴的贵人周旋。沈卿欢覆在他微凉的手上,试图为自己挣上一口气,却如同蚍蜉撼树。她根本无法呼吸,只能涨红着脸看着眼前的谢谨庭,希望他能手下留情。谢谨庭像是满意极了她的反应,脖颈上那只寒凉的大手缓缓收紧,这一瞬沈卿欢才明白了他这称呼是如何来的。喜怒无常的活阎王,谈笑间便能要了她的性命。沈卿欢只觉得眼前绝世俊美的脸逐渐模糊,双手也逐渐没了气力,却猛地被他松开,整个人瞬间失力地跌坐在地上。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咳嗽声充斥着静谧的堂玉轩:“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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