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稠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杂着呛人的硝烟和内脏破裂后溢出的恶臭,沉甸甸地压在东北方这片刚刚沉寂下来的战场上。
乌鸦聒噪的嘶鸣划破死寂,迫不及待地俯冲下来,啄食着散落在地的温热残肢。
刘志群麾下的士兵们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在尸山血海和泥泞里艰难跋涉。
他们喘息如牛,汗水和血水顺着额角流下,在布满烟尘的脸上冲出几道泥沟。
动作机械而熟练:从僵硬的尸体上拔出染血的箭矢,在甲胄上蹭掉黏糊糊的血肉碎末;撕开布条,草草捆扎着身上还在渗血的伤口;偶尔有人腿一软,跪倒在粘稠的血泊里,溅起一片暗红。
兵器碰撞的叮当声,伤兵压抑的呻吟,还有乌鸦贪婪的啄食声,构成了胜利后令人窒息的乐章。
战场中央,刘志群如同一尊从血池地狱里捞出来的魔神,巍然矗立。
他那柄令人胆寒的巨型开山斧,此刻深深砍进一名敌将碎裂的头颅里,红白相间的秽物沿着冰冷的斧刃缓缓淌下,滴落在早已被血浆浸透的泥土上。
他粗重的呼吸喷吐着白气,布满血丝的眼睛像饿狼般扫视着这片由他亲手制造的修罗场,那张被风霜、烟尘和喷溅的污血覆盖的脸上,那道由眉骨斜劈至嘴角的狰狞刀疤,在初冬惨淡的阳光下微微抽搐,更添十分凶戾。
他看着几个亲兵正粗暴地揪着无头尸体的头发,用短刀利落地割取首级,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仿佛在欣赏一件得意的作品。
“将军!金雀!”亲兵都尉的声音带着急促,一只同样带着不良人金雀标记的信鸽扑棱着翅膀,刚刚落在他护臂上。
他取下绑在鸽腿上的细小铜管,快步上前,双手将从中抽出的密笺呈给刘志群。
刘志群那蒲扇般的大手,指甲缝里还嵌着黑红的血垢和碎肉,一把抓过纸条。
他眯起那双布满血丝、如同烧红炭火般的眼睛,目光在铁画银钩的字迹上急速扫掠。
信笺上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他的瞳孔上——“磨盘原…赤德祖赞二十万主力…设伏野狼谷…目标:张大帅主力…刘部…口袋…”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随即,那张凶悍的脸骤然扭曲,爆发出一种近乎疯狂的狰狞。
他喉咙里滚动着沉闷的咆哮,猛地将那张承载着巨大危机的薄纸狠狠揉成一团,仿佛要将这噩耗连同敌人的头颅一起捏碎!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狂笑猛地炸开,如同惊雷般撕裂了战场上沉闷的死寂:
“哈哈哈哈!好!好一个赤德祖赞!好大的胃口!”笑声癫狂,震得周围士兵耳膜嗡嗡作响,连那些聒噪的乌鸦都惊飞一片。
他猛地收声,如同被利刃斩断,脸上的狂笑瞬间冻结,化为令人骨髓生寒的暴怒,眼中沸腾的杀意几乎要喷涌而出,死死盯住西北方向,“想吃掉张大帅的主力?还想顺道给老子下套?设伏野狼谷?想吞了老子刘志群?”
他猛地将揉成团的密信狠狠掼在地上,那纸团仿佛带着千钧之力,瞬间陷入粘稠的血泥里。
他伸出猩红的舌头,极其缓慢地舔过干裂起皮的嘴唇,那动作带着一种野兽舔舐伤口的凶残。
“想吃老子?”他声音陡然压低,变成一种从胸腔深处挤压出来的、充满血腥味的低吼,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冰棱,“老子先崩掉你满口牙!连你的舌头都拔出来喂狗!”
“传令!”刘志群炸雷般的咆哮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疯狂意志,“丢下所有缴获!战利品、俘虏、驮马!除了武器、弓弩、每人三日干粮水囊,其他累赘全给老子扔了!就地抛弃!”
他巨大的开山斧猛地指向西北方向,斧刃上的红白之物甩出一道令人作呕的弧线,“全军转向西北!绕开野狼谷!给老子跑起来!跑!用你们吃奶的力气跑!磨盘原!老子刘志群来了!”
他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刮过每一个士兵的脸,最后定格在虚无的远方,声音带着一种赌徒般的狂热和必杀的宣言:“巴图鲁那条老狗的人头,老子预定了!此战之后,老子要拿他的头盖骨当酒碗!”
吼声如同无形的战鼓,狠狠擂在每一个疲惫士兵的心上。
那些刚刚经历血战、几乎脱力的士卒,眼中瞬间爆发出同他们将军一模一样的疯狂光芒,仿佛被注入了一剂猛烈的强心毒药。
什么疲惫、伤痛,统统被这疯狂的战意烧成了灰烬!没有犹豫,没有质疑,只有钢铁般的服从。
沉重的缴获被粗暴地丢弃在血污里,队伍如同被无形的巨鞭狠狠抽打,瞬间收拢,化作一股卷着血腥和硝烟气息的黑色狂飙,以惊人的速度,撕裂荒原,朝着西北方向席卷而去。
大地在他们的铁蹄下沉闷地呻吟。
……
……
西南方,涪水浑浊的河水在深切的河谷底部呜咽奔流,卷起无数细小的漩涡。
河谷一侧,是连绵不绝、遮天蔽日的原始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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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大虬结的古木如同沉默的巨人,参天的树冠将天空切割得支离破碎,只漏下些许惨淡的光斑,吝啬地洒在铺满厚厚腐叶的地面上。
空气阴冷潮湿,弥漫着浓郁的、混合了腐败枝叶和泥土腥气的味道,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股子霉烂的凉意。
朱雀军团的辎重队,便如同一条沉默而极度警惕的巨蟒,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幽暗迷宫中缓慢穿行。
沉重的粮车由健硕的驮马牵引,车轮深深陷入松软的腐殖层,每一次碾压过盘结的树根或突兀的岩石,车身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伴随着枯枝被彻底压断的清脆“咔嚓”声,在这死寂的林间显得格外刺耳,传出去老远。
士兵们紧握着兵器,眼神锐利地扫视着两侧光线无法穿透的、浓得化不开的墨绿阴影。
那里,仿佛每一丛灌木后,每一棵巨树后,都潜伏着择人而噬的凶兽。
辎重转运官张小虎,骑在一匹矮壮结实、鬃毛粗硬的川马背上。
他脸上的那道新伤,从颧骨斜划至下颚,皮肉翻卷的痕迹还未完全结痂,在偶尔透过厚密枝叶缝隙落下的、晃动的光斑照射下,宛如一条狰狞的紫红色蜈蚣,趴伏在他年轻却已显沧桑的脸上。
他的眼神,像两把淬炼过的钢锥,冰冷、锐利、警惕,一遍又一遍地扫过前方扭曲的小径和两侧令人心悸的幽暗。
手指无意识地搭在腰间的环首刀柄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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