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弭以为此人是太后闹出的一场戏,可见他言之凿凿,皆是为边镇军户说话,此事就变得扑朔迷离。
“是,小人人微言轻,怎配置喙陛下立储?”羌人自嘲,“肉食者谋之,余何间焉。”
拓跋允的眉峰骤然颦起,见拓跋弭还未意识到,不由得冷声刺了一句:“呵,你个柔玄镇出来的军户,倒也看过《左传》?”
一语惊醒梦中人。
“你究竟是谁派来的!说!”拓跋弭像是被人踩了尾巴的老虎,凶暴万分,“朕怎么不知道,羌人破落户,还能识文断字!”
刺客的眼中闪过惊惶,继而迅速地沉寂下去了。
他缄默不言,又叫人觉得一切尽在不言中。
“好、好、好!”拓跋弭不怒反笑,一连三个‘好’字,一个赛一个阴冷狠厉。
“传朕旨意,将这个假冒六镇军户,无父无君弃国弃家的东西的皮给扒了喂狼!”
“陛下──”
这分明什么都没问出来!
“任城王觉得不妥?”拓跋弭的面孔硬冷得可比石碑石像,“是可忍孰不可忍!”
“还有哪个如此无情无义,丧尽天良?”
他认定了此事是太后所为。
“陛下,此非王道……”今日不问出个所以然来,好让太后理亏,来日纵使胜了太后,也难斩草除根。
孝道、礼法,纵然倾斜,却也实打实是一把双刃剑,并非只斩一边!
“王道?!”拓跋弭冷嗤,他就是一直恪守着所谓的王道,不敢做太出格的事情,才对太后容忍至斯!
“朕优柔寡断,才酿成而今情形。”
如若当年他更强硬些,亲自笼络宗室,斩杀贺顿,何至于太后临朝?
他亲手喂养起了她的野心,今朝不过是要将失去的东西一一夺回罢了!
“北地胡祸,岂是中原非王道?”
这话说的偏激,拓跋允知晓,自己的皇兄,已经听不见旁人的话了。
月上中天,拓跋允是最后一个离开他毡帐中的,侍从掀开门帘,冷峻的月光照在他的辫发上,凝上层霜。
他最后一次回眸哀劝:“皇兄,可是要臣弟做苻融?”
拓跋弭眼瞳骤缩,嘴唇翕张,就着平城深秋的夜风吞寒吐霜:“不过一深宫*妇人,也配与谢玄相提并论?”
拓跋允劝告的心彻底凉了。
怒把浑水唱淝水,苦恨白登作八公。
“你冷不冷?”
冯初唇面皆惨白,胸膛起伏轻微,右手拇指在食指的第二指节处不住摩挲──这是她惯常思考时的习惯,也让拓跋聿知晓她并未沉睡。
“臣不冷。”
她连眼都不曾睁开。
拓跋聿凝望着她沉静的面孔,此时的她不再似佛前火莲,失了同周遭罪愆抗击的锐气,更单薄、柔和。
也更让人敢靠近。
她不明白何谓‘怜爱’,但她现在胸中只余下一股冲动──她要将她揽入怀中,护着这朵偃旗息鼓的火莲。
“那──”
“殿下,臣困倦了。”
一句话就堵死了拓跋聿后面的所有话,让她再不好开口。
不对……
拓跋聿闷闷地看着冯初的脸,内里的直觉告诉她,冯初不只是因为伤重而虚弱。
“拂音、柏儿,”她倏然开口,打得冯初措手不及,“另外搬一张软榻来,孤要挨着阿耆尼。”
什么?
冯初肃然睁眼,古井无波:“殿下是嫌臣死得不够快活么?”
柏儿也不敢贸然应了拓跋聿的令,冯初到底是有伤在身,真让拓跋聿躺在她身旁,伤到冯初可怎么好?
“阿耆尼畏死么?”拓跋聿轻轻蹲下身子,在她的耳边吟道,“孤还以为,卿无所畏。”
语调绵柔得同给伤者擦药的棉絮与羽毛,搔刮在心上,冯初骇然,继而冷淡道:“臣不畏死,但不代表臣得将自己个儿性命不明不白地送在这种地方。”
“阿耆尼,你从前不会这般对我说话的。”
小殿下蹲在冯初身侧,杏眼楚楚可怜,“我可有哪里开罪了卿?”
冯初阖上双眸,依旧不曾和缓:“没有。”
“那为何──”
“殿下,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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