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棣花了点功夫把身上的血迹擦洗干净,晾干了头发,接过药包告辞,临行前她叮嘱李二娘道:“我的事,千万不要让我哥哥知道,他知道了,又要掉眼泪。”李二娘心想你每天都搞得血淋淋的,一天两天也就罢了,崔棠既不瞎又不聋,难道自己不会看,不会打听吗?崔棣却没有理会李二娘的纠结,她本是倚着柜台站着的,却忽然站直了,一动不动,将锐利的目光凝聚在柜台上的病案上。她翻了翻病案,见上面写的,是自己哥哥的信息。李二娘记录得很详实,何时有孕,母亲是谁,脉象如何,一字不差。李二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妥,不由得疑惑:“怎么了?我哪里写错了不成?”崔棣摇了摇头,犹豫不定,将病案放回原处,长眉紧促,迟疑道:“我总觉得似乎有人悄悄动过这个病案。”李二娘将信将疑:“不能吧?刚才咱俩就在里面,有什么动静,难道会听不见吗?”崔棣也在疑惑,是不是今日自己见了太多血,变得疑神疑鬼的。天色渐晚,哥哥还在等自己回家,崔棣只好按下满心的怀疑,出门挑鸡去了。屋顶上,权左权右一身黑衣,以黑布蒙面,悄无声息地猫在树影中,就像两个飘忽不定的幽灵,她们静静看着崔棣的身影走远。她们同时拉下面巾,同时吸一口气,异口同声地交换着自己得到的情报。“官府的记档,翟兆三个多月前领走了一颗结契果。”“医馆的病案,崔棠有孕已有三月了。”她们默契地对视一眼,都在心中做好了决定。扬州城中的事她们不敢自专,但崔棠的事,一定得尽快让三小姐知晓。秦王的盛怒“这不是什么坏消息。”……从燕京往西北走,跨过蜿蜒曲折的燕山山脉,攒动的人影汇聚成线,线又织成一片浓黑的阴翳,覆盖在白皑皑的雪地上。跨过燕山,北境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北狄可汗南下叩关,屯兵于阴山南麓,烧杀抢掠,无恶不作,边地百姓十不存一。沈宜兴已经同她打了一仗,胜多败少,只是粮草紧缺,才暂挂休战牌,回京筹粮去了。如今粮草已经筹到,沈宜兴是打定主意,将北狄的十万兵马,杀得片甲不留,以解心头只恨的。对她来说,这一仗,只许赢,不许输。而对于北狄可汗来说,这更是关乎她生死存亡的一战。第一场雪已经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了,那些枯黄的牧草被齐膝高的积雪掩埋起来了,她如果抢不到足够全族过冬的粮草,带不回足够的未婚男子分给族中娶不到夫郎的勇士,她甚至不敢想象,这个冬天会变得多么血腥与残酷。她听说过沈宜兴的勇武,也已经亲身见识过了她的凶悍,她从没有在这个冷血的帝王身上讨到过任何好处。可是她仍然不甘心,她还年轻,而沈宜兴已经老迈,何况沈宜兴刚刚经历儿女相t争,痛失太女,她不信天下有这样铁石心肠的事,面对亲身女儿的死,也能置身事外。风雪呼啸而过,是这世上最锋利的刀刃,可以轻而易举地割破士兵身上的寒意,将她们粗糙黝黑的皮肤吹得红肿僵硬。她们脸上的表情和没在冷雪里的脚掌一样冰冷麻木。沈宜兴治兵以严,不仅对将领士官如此,对寻常士兵,更是如此。军法官随军而行,背上那把看到上的血从来没有凝结过——只要有人不进反退,她无需问缘由,只需按照军法,砍下她的头颅。穆念白沉着脸,打马而过,一个逃兵在她面前应声倒地,血花飞溅,一簇温热的血水更是直接溅到了她的脸上。穆念白抹掉脸上的血污,被风吹得闷声咳嗽。她巡视完三军,心中实在不解,只是女不言母过,不好意思开口罢了。宋好文策马而来,扬起一阵碎玉飞琼。她问的倒是十分直接:“这就是陛下麾下,追随她问鼎中原的军队吗?怎么一个个的都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将军们都阴沉着脸不苟言笑,底下的士兵也仿佛都被喂了哑药,一望无际的高原上,只能听见风雪的咆哮声。穆念白想不通,但她出到军中,只有少说多做的份,并不敢多言,只是策马追上沈宜兴的脚步。何况让她想不通的事何止这一件?前面雪地下竟藏着泥泞的沼泽,上层的积雪被踏碎以后,那沼泽就变成了一只张着血盆大口,永远不知满足的巨兽,吞噬着从之上经过的生命。前面的将军打了个手势,让骑兵向两侧,让出中间的道路来,由队率驱赶着民妇们上前,逼迫着她们一脚踏入噬人的沼泽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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