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巫蹒跚走近,定睛端详阿姮,温和的目光中含了一丝惊异。“正是妾。”阿姮向司巫屈膝行了一礼,随即蹲下将收拢的冕珠用布帕包裹起来,和冠冕一起抱到怀里。起身时,覃扯了扯她的袖子,凑到她耳边低声说:“有司巫在,快求他老人家为你和鹂夫人卜一卦。”阿姮勉强朝覃笑了笑,却只是摇头,准备离开。楚王曾警告她,不要妄图用占卜猜测他的心思。时至今日,阿姮突然明白了,楚王说得也许没错。人人都希望占卜出吉兆来,可是,如果前路凶险,难道她就不走下去了吗?如果卦象不吉,她就能弃鹂阿姊于不顾吗?天下之大,人心之深,事态之多变,龟甲卜不出来的,又岂只有楚王的心思?“蔡女留步,”司巫唤住阿姮,递给她一枚龟甲残片,“此卦因你而成,卦象即汝,汝即卦象,拿去罢。”阿姮不明所以,怔怔的接了过来。司巫不再同她说话,缓慢踱步走向露台,边走边抬起两手掐算,不晓得又在卜算什么。阿姮心中记挂阿姊,不做停留,急匆匆的离开。“哎呀!你……”覃直跺脚,无奈的跟着阿姮下了祭台。司巫站在露台,看向自己怎么也算不明白的两只手,口中尤在喃喃自语。王上有武王先君之遗风,可喜可叹。然,大王刚强有余性烈如火,易生暴虐嗜杀之心。烈火可焚烧一切,可摧毁所有,于王上自身亦有血灾。幸而变数突现,才使得坎卦逆转,化凶为吉。那个温婉柔弱,似乎又蕴藏着极大勇气的蔡国少女,就是国君卦象上的变数。然而以后又将是怎样的情形,他无论如何也算不出。只因,人心就是最大的变数。他何尝不知?司巫从高处往下望去,长叹了口气。难怪薄媪总跟他唠叨,年纪大了,跟不上王上前行的脚步。他们的人生已经走到了夕阳暮色里,而年轻的大王,如同露台外的那轮朝日,喷薄欲出,势不可挡。祭台下,昭伯的尸身被挪走了,只留下一滩血迹。那个少女已走远。阿姮赶在半路遇到被虏在兵车上的鹂阿姊。阿鹂看到她,泪如雨下。阿姮上前抱住阿鹂,对领头的汉子说:“蔡国使团犯下的事与鹂夫人无关!请百夫长容妾去跟大王求个情!”这队卒子的头领,是数日前负责到酒窖运酒的百夫长,名为仲其箕。阿姮认得他,他自然也一眼认出,她就是酿造出武王陈酿的那位蔡国美人,遂招手令队伍停下来。仲其箕耐心的对她说:“阿姮姑娘,昭伯之事与蔡国使团和王叔度无关,大王并未令我等为难昭伯家眷。昭伯的夫人和长子已经代其伏罪,他们愿意献出土地奴民和财宝,折合两万金为昭伯一族赎罪。我今日带人回王城,便是去搜查昭伯的家宅。至于昭伯家中的妾室,昭伯夫人说将她们发卖出去,以便换取赎金。”阿姮急忙说:“我想法子筹钱,赎我阿姊!”仲其箕扫了一眼兵车上凄凉的众女子,犹豫了片刻,方道:“昭伯夫人说,倾其家中所有,一时也凑不齐两万金,只能将妾室和奴女卖到妓馆去,换更多的赎金。”妓馆是男子们寻欢作乐的地方。听了仲其箕的话,兵车上浑浑噩噩的女人们,本来没哭的,此刻也放声大哭起来,一时间愁云惨淡。阿姮脸色发白,她怀中的阿鹂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恐:“我不去妓馆!阿姮!救我!救我——”阿鹂哀叫了几声,猛地抽搐了一下,便重重的垂下头,惊厥过去。“阿姊!”阿姮摇不醒她,只得央求仲其箕,“请您容妾去求一求大王,绝不叫您为难!”她的眼圈红了,声音在发抖。仲其箕默默的点了个头。覃上前把阿鹂从阿姮怀中接过去。一个押送兵车的兵卒不耐烦的叫起来:“还走不走了?人还没送到,就叫人左一个右一个领走了,弟兄们一个都还没睡过呢!”卒子们稀稀拉拉的笑起来。兵车上的女子羞愤掩面,哭声变得愈加悲怆。仲其箕怒容满面,叱责兵卒:“再胡言乱语,小心撕烂你的嘴!”覃又臊又气,忍不住悄声回了一句:“怎不找你老母睡去!”她的声音淹没在仲其箕的叱责声里,所幸没有被士兵们听见。阿姮朝王卒们来时的小路眺望过去,此处离楚王不远。“我去去就回,请您一定等我。”阿姮朝仲其箕行礼致谢,又托覃照顾阿鹂,随即朝前走去。阿姮一转身,两滴泪从她眼中仓皇掉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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