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蛇从喉咙里滑下去,飞快穿肠而过。呼喊声热烈,大老板点点头,苏蔓又转着圈挨个敬了一轮,回到座位时脚步已经飘了。你在做什么?苏蔓在这一刻突然厌恶自己。旁边的燕姐也和她喝了一杯,抿到嘴里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换了纯净水,苏蔓感激地看了对方一眼,眼角有点湿。此间受不住胃里翻搅,去吐了一回,根本吐出来,只有脸色煞白回来又继续被追着喝。好多年了吧,好多年没这样喝酒了,曾经把胃喝得出过一次血住了院才消停。从前年轻的时候也受过老领导照顾帮忙挡酒,但现在面前已经没有别人了。自己人还在这里,权力重重压过来,迫使她再次拿起酒杯曲意逢迎。这样很没骨气,苏蔓。这次叫她来总部开会,可不是吃饭喝酒这么简单。散席时大老板叫苏蔓坐到他身边去,苏蔓明显看到别个几位眼神不大善意,嫉妒有之,不屑有之,嘲讽有之,羡慕亦有之。很快所有人都退到隔壁会客间去了,餐桌这边只留了她二人。苏蔓脚踩在棉花上,但理智尚存,克制自己尽量不晃,她坐下来的时候人歪了一下,大老板扶住了她的胳膊。厌恶感从衣物面料的缝隙里钻出来,从四肢百骸里钻出来,她装作起来拖凳子,避开了他的手。“小苏啊。”他拍苏蔓的肩膀,“你辛苦,干得也很好,我都知道。”“都是我应该做的顾总。”“来,这盏燕窝单独一份,是我给你点的,给你补补身体。”苏蔓迟疑了一秒,拿过来用勺子喝了一口,说了一句很好喝谢谢顾总。顾昇在她旁边吞云吐雾地抽烟,一口一口二手烟被苏蔓咽下去,烟雾里他眯着眼睛说:“你一直是老周的人我知道,老周去乡下养老了,这不是撂挑子不干了嘛。你是他手下最得力的人,以后就是我的人。”苏蔓淡淡说:“谢谢顾总。”这个态度让顾昇不满意,一个只会工作的女人其实是不可爱的,干活的人有的是,女人还是别太能干可爱一点就行。“哦还有。”顾昇转过话锋,“你看看这个照片上的人是不是你。”他打开手机给苏蔓看的时候,苏蔓整个人都僵硬住了。照片光线昏暗,很明显是在公司的地下车库里,苏蔓半张脸露着,另外半张被一个后脑勺挡着。很明显,是当时的沈鹿在亲吻苏蔓。这照片是谁传出来的已经不得而知,甚至都落到顾昇手里了。苏蔓说:“这是我吗?哦,这不是我吗。”“是你对吧,我看着也是。”顾昇笑了,抓住她的手拍了拍,“那个小女孩挺能闹事情。”苏蔓顿时说不出话来,此前秦觉的事情闹得人尽皆知,到总部这边也不足为奇,一直都是苏蔓在敷衍和油滑才把事情压下去。顾昇点她:“玩玩嘛,很正常。你这么漂亮,喜欢女人就可惜了。”苏蔓的手指忍不住在掌心里抠了一下,接下来就是沉默,漫长的沉默。苏蔓知道顾昇在等她表态,这一刻的态度就代表着未来。苏蔓突然觉得被一股巨大的虚无感笼罩了,曾经所有的努力和战斗都变得毫无意义,她自认为自己凭能力立身,可能力再强不过是寄居在檐梁下的燕子,屋子都塌了,她的庇护就都没了,她要不断寻找下一个屋子给自己安身立命。因为她是个女人吗?身为女人就要一直依傍别人,默认她没有独自生存的能力,也默认她不能独挑大梁。她在这个公司十几年,如今决定自己工作命运的,就是现在要说的一句话。可笑至极。苏蔓想了整整五分钟,顾昇也不催她,在她旁边抽了根烟,烟灰落在餐布上脏兮兮的。但显然,大佬的耐心是有限的,他不会允许苏蔓这么不懂事的。苏蔓吐出一口气,语音清晰地说:“可是顾总,我不是玩玩啊。”烟头灭了,对方眯了眯眼睛,“想好了?”“想好了。”散场的时候顾昇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苏蔓你太不懂事了。苏蔓借着酒劲装傻:“小时候太懂事了,长大了就不爱听话。”顾昇拍拍她的肩膀,算是给了宣判,而后被一群人前呼后拥地围着离开了。残羹冷炙摊了一桌,他们或许还有第二场,但苏蔓已经不想关心了,她独自在餐桌前坐了很久,出了一会神才站起来离开。大厦倾倒只是一瞬,人走茶凉是世事常态。一个人走到饭店外面,服务生询问她是否需要帮忙叫车,大概是看她酒气熏熏状态很不好。苏蔓看看外面夜色沉沉,只有近处的黑和远处的黑,黑得重重叠叠。人散得那么快,终于只剩她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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