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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兰儿（第1页）

兰儿的嫂子很年轻，在吴秀芬看来也不过是个少女。

然而不知道她经历过什么，脸上全无少女的娇憨烂漫，眉眼间早早地染上了一丝市井间的精明。

“您就是兰儿的主家吧，”她略低着头，一副娇娇怯怯的神情，“多谢您收留照顾兰儿了，这丫头但敢犯懒，您随意打骂便是。”

吴秀芬眉头微蹙道：“你有何事？”

她嫂子挂上讨好的笑脸：“这不是月底了么，我来看看兰儿，看看她怎样了。”

吴秀芬心里跟明镜似的，也不戳破她，拉高声音唤了一声“兰儿”，便见兰儿一边甩着手上的水珠子一边从里屋走了出来。

“您叫我……咦，嫂子，你来了！”兰儿的声音还带着一分乍见到亲人的惊喜。

嫂子的声音却有些微不可察的阴阳怪气：“哟，瞅咱们兰儿长胖了呢，也变白了不少，可比在家里好看多了！你们主家心善，给你养得白白胖胖的，知道的晓得你在这里做事，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这里享福呢！”

兰儿憨憨地笑了笑，没回话，她自己也觉着在这里挺享福的。

在家时她白天有做不完的家务事，晚上挑灯做鞋还要被骂费油；出门卖东西时日晒雨淋不说，还要受尽冷落和白眼。最难受的还是吃饭时不敢敞开肚子吃，甚至吃得快了也要受嫂子的嘲讽。

比起来她此时在张记过的日子简直太舒心了！不是享福是什么呢？

“唉，你在这里是享福喽，我和你哥在家可就受罪了！家里一天天的忙不完的事儿，你侄儿也不省心……”

吴秀芬懒得听她嫂子祥林嫂似的啰嗦，便退回了里屋，留她们姑嫂自己说话。

不多时，外面女人的声音忽然变得尖利起来：“什么？！让主家给你攒着？你个蠢丫头怎地没点脑子，你主家又不是开银号的，怎会给你攒钱？……别拉着我，我倒要问问，哪有月钱不发下来由主家攥着的道理！你个蠢丫头，放手啊！”

吴秀芬莫名有些火起，一甩门帘子走了出去，阴沉着脸喝道：“吵吵什么！”

女人像是被一把掐住脖子的鸡，瞬间没了声音，身子也瑟缩了起来。她使劲用手在兰儿身后戳了几下，朝她努了努嘴。

兰儿面露无奈，结结巴巴道：“我嫂子说，说……月钱还是，还是让您给我……”

吴秀芬看着她，问：“你说呢？”

兰儿有些害怕地看了看嫂子，又扭头看了看吴秀芬：“我……我不知道……”

嫂子怒道：“什么不知道！自己的钱都不知道拿吗？！”说着又推了她一把。

兰儿被推到吴秀芬面前，她低着头，嗫嚅着道：“我……要不，您还是把钱给我吧……”

吴秀芬定定地看着她，不说话，眼角的余光都吝于给旁人一点。

兰儿被看得面红耳赤，缩手缩脚道：“不，不了……还是您给拿着吧……”

嫂子闻言，气急败坏地抬手拍了她两下，打得兰儿一个趔趄。

吴秀芬伸手扶住兰儿，冷声道：“兰儿，钱我可以给你，这本是你应得的，给你理所应当。不过，既然你嫂子不放心我，那我便带你去钱庄开个号，写你的名字，以后每个月月钱都给你存进去。你家里人不信我，钱庄银号总不至于贪墨你一个月五百文的月钱吧？”

她嫂子急忙摆手道：“不至于不至于，这点子钱存进去，没得利息还要收存费，不值当啊！”

吴秀芬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无妨，存费我出。”

这里的钱庄，小额的储蓄是没有利息的，反倒要收存取钱的手续费。所以除了手里有大笔银子流动的商人，小老百姓基本上不会接触钱庄。

她嫂子急得直跺脚，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驳，只好念叨了兰儿几句后悻悻离去了。

吴秀芬看着呆愣在原地的兰儿，心里有些失望。但转念一想，她也就是个孩子，又是无父无母跟着哥哥长大的，都说长兄如父，长嫂如母，她赚了钱交给兄嫂其实也很正常。

就好像他们老张家，只要不分家，几个儿子赚的钱也都是无条件交给父母的。

哪怕兰儿从小能靠自己的双手赚钱补贴家用，也在外面感受过人情冷暖。但独立的意识，如果没有人教她的话，是很难自己萌芽的。

现如今吴秀芬的做法，无疑是在她心里播下了一颗独立的种子。但这颗种子能不能生根发芽，茁壮长大，还是得看她自己。

三月初，兰儿的哥哥又来过一次，跟兰儿讨要钱庄的票号。兰儿没给，说是让主家给收着的。哥哥自然又狠狠地骂了她一顿。

但他终究没敢找吴秀芬理论，他一个在码头搬货做临工的伙计，天生对商家有种老鼠对猫的畏惧。或许是在外面被欺压惯了吧，他也只敢把气撒在家里人身上。

吴秀芬对兰儿拒绝了哥哥表示很赞赏，奖励了她一顿红烧肉吃。

“都说在家靠父母，出嫁靠丈夫，老了靠儿女，其实并非如此。咱们真正依靠的就是自己。你自己若是不能支起来，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所以，你得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包括你的钱，你得学着自己掌管。如何赚钱、如何花销、如何攒钱……慢慢来吧，你要学的还多着呢。”

兰儿吃得满嘴流油，顾不上回答，只能一个劲地点头。她虽然还不太懂主家的话，但心里也隐约感觉主家是对的。她愿意和主家好好学。

然而她们两个人都没有料到，一场暴风雨正在酝酿，时间已经容不得小姑娘慢慢学习成长了。

这日是个难得的艳阳天。

铺子门旁一丛杜鹃被前一阵的绵绵春雨灌得几乎要烂根，这会儿却在阳光下舒展开来，娇嫩的骨朵儿含苞待放。

兰儿坐在门口的边几旁，正一针一线地给一只袖子包边。偶有微风拂过，鬓边的发丝调皮地挠着她的耳朵，痒痒的，却很舒服。这是她最享受的时刻，说不出的悠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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