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长久在他身边侍奉的人,须得把自己当成熔炉里的兵器,不断淬炼,变得有用,让主人用得趁手。否则,生得再美,姿态再娇,在他面前也只是一块废铜,只能被丢弃。与其使一些拙劣的伎俩邀宠,不如像寺人和庖人那样老老实实的当差。他的耐心是有限的。等阿姮再次从庖厨回来,芈渊搁下竹简,开口:“为寡人束发。”阿姮没反应,她没想到楚王叫的是她。芈渊屈起两指,不耐的在几案上敲击了几下。楚王在跟她下命令。他坐在席上,没有站起来的意思。阿姮醒悟过来,急忙上前,屈膝跪在楚王身后为他束发簪髻。这一次没有再出错。阿姮起身去拿冠冕和为祭典准备的衮服,被芈渊制止,换成田猎穿的常服。晚上是夏祭的祭典,楚王居然还要出去打猎。只有国君才有任性的权力,想做什么就做什么,让人想羡慕都羡慕不来。阿姮默默为他套上衣袖,束好腰带。侍卫过来,说令尹昭伯和景梁大夫有要事禀报。“请他们进来。”芈渊掸了掸袖子,坐回席上。两个中年男子跟在侍卫身后进帐,皆是衣冠济济,神情肃穆。两人向楚王行礼入座。阿姮随寺人跽跪在楚王身侧。楚王放松的坐在席上,一条长腿微弓,搭在膝盖的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枚崭新的箭簇。修长的手指长了眼睛似的,熟练摩挲箭簇,总能避开锋利的棱角,就像在逗弄刚刚长出牙齿的幼犬。跪坐在楚王面前的两个人,面白短须的是昭伯,鹂阿姊的夫主。脸盘瘦长、面相严肃的是景梁,景稚之父。景梁看到阿姮,脸就沉了下去,说:“王上,薄媪老而昏聩,不堪主持王宫要务,您何不接受她的请辞,早立王后以安民心。”“安的是景大夫的心吧?”旁边的昭伯笑起来,一边捋须一边侃侃而谈,“大王年少力足,正是体察民情、洞悉王道的大好时机,立后之事不可操之过急。以晋国为首的北方诸侯对吾国常怀图谋之心,以臣所见,东方的齐国财货丰饶,西方的秦国骁勇善战,此二国与我楚国先祖都有交好。大王当与齐侯和秦公亲近,从齐秦二国择一宗室女,与之结姻亲之盟,以对抗晋国……”景梁愤然,瞪向昭伯:“莫以为别人不知你是何居心!你一味花言巧语、怂恿大王纵情玩乐,把游猎当成正事!而昭伯你趁机把持朝堂,阻挠大王亲政……”昭伯的脸色变了,正要出言辩驳,坐在上首的芈渊拿箭簇敲打了几下案面。“这就是两位爱卿的要紧事?”两人停止争吵,昭伯忙说:“大王的叔父王叔度派人送信过来,他在来郢都的路上不慎感染热疾,不能如约抵达祭礼,请王上宽恕。”景梁说:“叔度有谋反之心,他故意在路上停留,一是心虚不敢来朝,二是为了试探大王的反应,请王上将其治罪!”“那也得等他到了再说!”昭伯没好气的叱了一句,又换了一副谦恭的面孔朝向芈渊,“今日的祭典是否如期举行,请大王示下。”“这是寡人即位后,王叔首次回郢都参加祭典。王叔抱病前行,寡人怎么能够怀疑他?请两位爱卿不要多疑。寡人对王叔甚为想念,就将祭礼往后推迟几日,众卿随寡人一起恭候王叔。”昭伯捋须颔首,景梁一脸不认同,只有喏喏应答声俨然一致。阿姮跪坐在芈渊身后,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只能听到他的嗓音,气度沉稳,慵懒又不失威严。原来,楚王令她为他更换常服时,就打算推迟祭礼了。芈渊又道:“寡人巡狩的这几个月,朝堂政事全仰仗几位爱卿,寡人要好好嘉奖一番众卿。祭礼虽然推迟,夜间正是猎狐的大好时机,请众爱卿随寡人入山燎猎。”昭伯和景梁面面相觑,掩饰不住满脸的不情愿。除了他们家的大王,谁愿意整夜不睡觉,跑到山上捉狐狸?“臣愿前往!”一道洪亮的声音从帐门处传来。昭伯和景梁本能的随声附和,唯恐落于人后。等看到起哄的人,两人的鼻子都气歪了。“景肱,你添什么乱!”景梁气得拿手指点他。来的是那个叫肱的少年,原来他是景氏子弟。景肱往王帐里睃视一圈,目光落到阿姮身上,阿姮慌忙低头。被楚王冷眼旁观暗中嗤笑时,中间隔了一张巫人面具,阿姮尚可以厚着脸皮装傻。景肱一出现,她的自欺欺人便无可遁形,让她颇有些不自在。阿姮悄悄起身,准备趁昭伯和景梁向王上告退时溜出去。景肱没给她机会,身影一闪拦在她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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